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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長橋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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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記事起,就和爹娘生活在繁茂蒼翠的樹林裏,白日落丹光,皎月映湖濱。

偶爾也有客人造訪,但更多的時候,家裏只有爹和娘。

對我來說,花叢裏的蝴蝶可以撲一整天,溪邊的鵝卵石可以玩一整夜。

我見過千裏橫雲入山巒,見過長河煙水拂落日,卻從不曾見識過冥界各洲的四衢八街和繁華熱烈。

師父穿著邊角磨破的麻布長袍,抱著我走在川流不息的長街上。

來往行人摩肩接踵,雜聲鼎沸而喧鬧,街道兩邊的商鋪裏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,琳瑯滿目,紛繁且精致。

“師父……”我小聲叫喚。

“何事?”他問。

我在他懷裏蹭了蹭,半晌,回答道:“沒事。”

其實是有些餓。

我和師父從西北雪山走到了冥界的傅及之原,一路上吃的都是幹饅頭……

沒有雞吃,我總覺得全身都有些難受。

但是我又怕師父會嫌我麻煩,我原本就是他隨意撿來的,也不知道為何要養我,或許一句話說不好,便會被順手丟掉。

師父在古巷裏租了一間帶院子的房子,從外邊看,窗欄朱紅,青瓦白磚,庭前海棠花茂盛繁麗,院內水井倒映天幕雲影,很是幹凈整潔。

然而住進去的那一日,師父剛推開門,卻見裏面混雜黴味的蛛網紛紛揚揚落了一地。

他好像並沒有不滿,挺直的脊背半倚門框,琥珀瞳色的雙眼看向遠方,挑眉而笑對我說道:“挽挽別難過,往後會帶你住更好的地方。”

遠方,冥洲王城的巍峨宮殿金碧輝煌,重重疊疊好似山巒成嶂,浩浩渺渺仿若南柯夢一場。

師父每日早出晚歸,從來沒說過是去幹什麽,只留我在家裏等他。

他給我找了很多書,回來以後一段段抽查背誦,若是背不出來……就沒有東西吃。

但我發現院內古井裏的水是活水,用水桶舀上半晌,可以撈出活蹦亂跳的魚,但是這個魚,它必須省著吃,若是吃的快沒了,也沒別的魚敢往這處游。

傍晚碧空餘霞悠悠,師父握著書冊時,我擡頭註意到他的手腕上有傷,一道一道銳器劃出的血痂,深深淺淺,盡數掩在寬大的白袖中。

“師父,”我將一雙狐貍耳朵豎的筆直,“你的手……”

他反手攏過袖口,話中帶笑地問道:“怎麽,挽挽害怕?”

我沒有答話,爪子前伸搖了搖尾巴。

在搖尾巴的這個度上,我把握的不是很容易。

因為尾巴這個東西,搖多了就像狗,搖少了就像狼,不搖又顯得傻,實在很難掌控。

師父蹲下來,將那書冊往我頭上一拍,“莫要擔心,都是小傷。”

我頭頂著書就勢一跳,想跳進他懷裏,師父卻拽著我脖子後面的毛,將我甩飛了出去,語聲冷淡地嫌棄道:“一爪子的泥巴。”

雲淡暮煙,仲春時節的柳絮飄飛,輕輕落在他洗得發白的幹凈衣袖上。

庭前海棠花雕敝枯謝,殷紅花瓣撒了滿地,次年開春,覆又抽出新的花骨朵,春來春往,幾轉更疊。

師父今晚破天荒地沒有回來,整個院子裏安靜到落針可聞,就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祥和的夜晚,我忽然沒來由地感到全身抽疼。

我心中又驚又懼,一度以為是幹饅頭吃多了,落下這樣一個了不得的毛病。

痛感加深,我緊緊咬著被子,雙眼含滿了幾欲奪眶而出的悲憤淚水。

怎麽辦……

果然不吃雞是會死掉的……

我伏在床榻上,睜眼望著溶溶皎月映照破落窗紗,淺白光影明明滅滅,像是夜晚流螢撥動的清淺水紋。

夾著白霧的明光繞著我浮動,只那麽一瞬,我從頭到尾都變了個徹底。

我驚坐而起,雙手撐在床榻上,看到了自己那雙筆直修長且白生生的腿,心中一跳,慌慌張張地叫出了聲來。

我知道自己作為一只母的九尾狐,年滿五百歲以後就要化成十七八歲的女子模樣,並且從此以後一直是這幅模樣,卻沒想到第一次化形——

會是這樣痛。

師父的身影在門外閃過,他似是聽到了我的呼叫聲,急促地破門而入,然而就在見到我的那一剎那,他呆然僵在了床邊。

被角滑落,露出一邊的光.裸肩膀,我定定看著師父,卻見他高挺的鼻梁下……

緩緩流出兩管子鼻血。

“師父,你流血了。”我瞪大了眼睛瞧他,撩開被子就要下床,卻因為不習慣用雙腿走路,立刻摔倒在了地上。

及腰長發如同黑緞般披散在我的胸前背後,我擡起頭望著師父,卻見他的鼻血仍是熊熊湧出奔流不息,當即驚詫不已,心裏更是萬般擔心,“師父……你的血怎麽越流越多了……”

他的目光從我的臉轉移到胸前,凝視片刻,微有呆滯,隨即立刻脫下外衣,甩到我身上後,急急忙忙背過了身去。

像是看到了什麽不能再看的東西。

我穿上師父的外衣站起來,那長衣松松垮垮,還在地上拖了一截。

我彎下腰小心地將衣擺打了一個結,緩慢地走到師父身邊。

他默默用手擦去了鼻血。

“師父?”我輕聲叫他。

他卻是執意不再看我一眼,雙目正視著前方,不偏不倚,沒有一絲餘光落在我身上,“放心,為師無礙,左不過尋常上火而已。”

“真的嗎?”

“好端端的,為師誆你作甚?”

我眨了眨眼,往他手臂上靠過去,“師父,我不知道該怎麽辦。”

師父聞言,終於大發慈悲,肯賞我一個眼神。

我受寵若驚,蹬鼻子上臉離他更近,手指攥著自己的衣領,輕聲道:“師父……我胸前那兩團沈甸甸的,你幫我揉一揉好不好?”

我生怕他不同意,又緊跟著補了一句:“揉多少下都可以……”

話音剛落,我看到師父的鼻血……竟然又一次流了下來。

師父的身子骨一向康健硬朗的很,怎麽今日卻是三番四次流起了鼻血!

實在太叫人擔心。

我伸手去拉師父的衣袖,他卻極快地一閃,霎時移到五丈開外。

庭中晚風輕拂,夏夜的蟬鳴聒噪,殷紅的海棠花瓣撒在碎石地板上,成色嬌艷,襯得落地月華素素如練。

我的心卻頓時涼下了一截,沒想到師父竟是這般嫌棄我,連衣角都不讓碰了。

“挽挽,”他側過臉暼我一眼,冷冷道:“男女授受不親,這一點,你可知道?”

我茫然搖頭。

他好像要對我說點什麽,卻是欲言又止,面色肅然,仿若含了一層霜。

燈市街口,師父領著我站在雕欄玉砌的七重樓閣前,金漆的牌匾上赫然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字——

春香樓。

師父輕車熟路地從樓側小門走進去,我緊跟在他身後,寸步不離,因為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,衣擺處又打了一個結,走起路來邁不開,只得一路小跑。

卻在進門的那一瞬,被樓中的濃郁胭脂香嗆得打了一個噴嚏。

我站在側門的錦繡紗幔邊,看著大堂中央的犬馬聲色,幾乎在瞬間紅透了臉。

鎏金華燈懸吊於桂木橫梁之上,輕薄如綃的紅帳飄飄蕩蕩,衣不蔽體的美人輕舞霓裳,畫屏錦扇繚亂人眼,卻是難掩經年一夢韶華春.光。

我看見幾個男妖將那些漂亮的姑娘摟在懷中,手掌粗魯地摸索著,而他們接下來所做的事,讓我不知所措到面紅耳赤。

師父一手捂上了我的眼睛,在我耳畔緩聲問道:“現在你懂了?”

我呼吸加快,羞紅了整張臉,只覺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在發燙,“師父,我們快走吧……”

身後卻在此時,傳來另一個女子的嬌柔聲音。

她的嗓音就仿佛羽毛般纖軟且撩動人心,又好像帶著細細的鉤子,直聽得人耳朵發癢,骨頭酥麻。

她鶯鶯燕燕地笑出聲,袖擺沾著揮之不盡的胭脂塵香,靠過來竊竊低語道:“我說,容瑜公子,您在這旁邊觀賞的可還盡興?”

容瑜是我師父的名字,我還從沒聽過別人這樣叫他,現下好不容易聽到有姑娘這樣喚他,心中竟是微有一澀。

師父收了捂在我眼睛上的手,我轉過身,果真看到個身穿艷紅衣裙的明麗佳人。

她的衣裳領子拉的極低,露出一大片滑膩的肌膚,甚至隱約可見斑斑點點的淺紅色吻痕。

她挑眉看了我很長時間,上下反覆打量,最後輕笑一聲評價道:“嘖嘖,竟是有這般獨一無二的絕色,皮膚還這樣白嫩勝雪,吹彈可破……”

我被她的話驚了一跳,緊緊挨在師父身側。

紅衣姑娘見狀,眼中盡是揶揄的笑。

她向前走了一步,看著我繼續說道:“這張小臉長得可真是漂亮極了,還有這豐挺的胸,纖柔的腰,翹臀長腿……別說那幫臭男人,我都想摸一摸。就連走路的姿態,都裊娜的像是在故意勾.引人一般……”

她目光一亮,擡頭看向師父,“容瑜公子,你近來不是很缺錢嗎?聽我一言,這樣的傾城美人兒,你留著自己享受,倒不如賣給我們春香樓得了……”

粲然一笑後,她用手指勾過鬢間松散的發絲,眼角一挑開口道:“作為春香樓主,我願意出價一千兩黃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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